有只读过一本书之人,视柏杨《丑陋的中国人》如圭皋,犹如“汉儿学得胡儿语,却向城头骂汉人”,动辄指责对方深受酱缸文化侵害,似乎天下只有他没受感染。自恋狂之余,进而视传统文化如敝屣,鄙视母语教育,甚至后悔所受的教育,责怪父母为什么把他送入华小,又送到独中就读,害得他今天当不了国州议员,高不成低不就。
骨子里鄙视传统文化,骂人时却使用放大镜,从旧纸堆里找出“严以律己、宽以待人”几个字大作文章,严词谴责批判鼠辈作为的文章,为胡作非为的朋党辩护。
他装出道学面孔,以“得饶人处且饶人”、“大人不计小人过”、“冤冤相报何时了”、“穷追猛打”、“赶尽杀绝”当训谕。妙不可酱油的,是“大人不计小人过”这一句。前头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,再来这一句,谁对谁错,谁是大人谁是小人,已经昭然若揭,不必多说了。
只读一本书,全然不知大文豪鲁迅在《论‘费厄波赖’应该缓行》杂文里,提出震烁古今的“打落水狗论”。鲁迅是见到和他同乡的革命前辈秋瑾因被人告密送了性命,民国成立之后,都督王金发逮住了告密者,却因一念之仁放走了他。“二次革命”失败后,王金发自己却又死在这位告密者手里,因而认为“倘是咬人的狗,我觉得都在可打之列,无论它在岸上或是水中。”
鲁迅还说,之所以要不顾君子风度打落水狗,正因为对方不是正人君子,他们失势了会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,可是一旦得了势反动起来,他们是 不会对老实人手软的。鲁迅的结论是:对鬼蜮的慈悲,等于误将纵恶当作宽容,是姑息养奸。
宽以待人是美德,是修养,却不适用于普天下所有人;该不该待之以宽,要看对象是谁。敌我矛盾是你死我活的斗争,岂能待之以宽?有人因输不起而怀着“我得不到,也不让你得到”的玉石俱焚心态,发恶毒的告密函,或者勾结政治势力里应外合扳倒对方,把内部矛盾扩大为敌我矛盾,怎能对这种人宽容?对怙恶不悛之人宽容,将导致自己受到伤害,王金发赔上性命就是例子。
光明正大的人,应该敢于对言行负责到底;问心无愧,何须三流朋党从旧纸堆里寻觅教条,摆出道学家面孔教训人呢?敢做敢当才是正人君子,否则就是鲁迅所指的鬼蜮。
(2011.11.28.东方日报《龙门阵·忠言逆耳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