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8月14日星期三

一棵树




父亲在世时,经常提起乡下的一棵树。

他说,年幼放牛时,从郊外拔了一株树苗种在老家门前的水井旁。13岁离乡背井到南洋谋生那一年,树已长得与身齐高了。几十年过去,这棵树不知还在不在?

1984年,父亲终于有机会与三叔回乡省亲。回来的时候,他兴奋地说起这棵树。

他说,树已长得很高大了,树身可以几个人合抱,枝繁叶茂;树荫下开了几家摊子,村人常在那里乘凉谈天。回乡十多天,他每天下午都到树下与乡亲相叙、谈天,享受大树庇荫的清凉,重温与乡亲聚首的亲情。

父亲没读过书,只能平铺直诉谈这棵树。我知道,父亲对这棵树的感情是很深的,唤起他很多回忆。

父亲去世第二年,1992年,我也有机会回到父母亲的故居。我惦记着父亲念念不忘的树,车子一进到村口,就迫不及待问起,堂兄指着不远的一丛绿荫,说就在那里。

进到祖屋,寒暄几句,我就跨过门槛,朝大树走去。望着郁郁葱葱的大树,心里万般感慨,悲喜交集。树叶在风中摇曳,犹如亲人在招手呼唤。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棵树,但感觉上很亲切,仿佛见到了亲人。

望着魁梧的树杆,感觉父亲就站在眼前。我想象父亲年幼时植树的情景、父亲离乡那年树的模样,还有父亲离乡超过一个甲子之后,重回故乡时徘徊在树下的一幕,更想起父亲回来看到亲手栽种的树繁衍生息的兴奋和欢欣……想着想着,眼眶不期然润湿了。

我抚摸粗燥的树身,感觉是温暖的,我有一种拥抱树身,向树倾诉人生沧桑和思念之情的冲动;我轻抚环绕树身的四方形洋灰框,仿佛见到父亲回乡探亲时,坐在上面和乡亲叙旧的欢愉;我想起年幼与父亲同睡时,父亲半夜为我盖被的温馨,想起父亲的一生,想起父亲的为人,想起父亲对家乡亲人的关怀,想起父亲一再交待不要忘祖、记得携带下一代回乡认祖的殷切……

一阵风吹过,树叶的婆沙声,就像父母的嘱咐和叮咛。我的心在呼喊:久违的家乡,我终于回来了;我终于踏在祖先踩过的土地上,沿着先人脚印缅怀先人事迹了;我终于见到、摸到父亲80年前亲手种下的树,深入体验“前人种树,后人乘凉”的饱满深情了……

我站在树下沉思好久,不舍得离去。我绕着树身走了几圈,浮凸在地面上粗壮的树根,就像源远流长的文化血脉,向四面八方伸展。不知树根有没有蔓延到祖居的门口,深入祖居的地底?但是,我知道血浓于水的深情,民族文化的薪火,已经把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。

“每一条河是一则神话,每一盏灯是一脉香火……每一条河都要流下去,每一盏灯都要燃烧自己。”我低声唱着《传灯》。不知唱过多少遍了,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深入的体会,从来没有这么大的震撼……  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(发表于2003.3.1.星洲日报《事事关心》专栏,重修于2013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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