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时代的记忆逐渐淡化,唯独春节第一天向舅父拜年的情景,犹如镌刻在脑海的烙印,历历在目。
春节是华裔独有的最盛大、最热闹、最重要传统节日,正月十五元宵过后才正式结束。来自祖居地的母亲非常重视春节第一天,大清早唤醒我们,盥洗过后,立即为我们换上新衣新裤,然后拿出备妥的年礼,要我们趁早向舅父拜年。
她说,舅父是很守旧的人,喜欢后辈向他拜年;海南人拜年程序的安排,是把最亲的人排在第一位。母亲虽然有很多兄弟姐妹,南来的只有三人,最小的妹妹住在新加坡,只有舅父与她住在马六甲,当然是我们拜年的首选。
舅父家离我们不远,步行只需十分钟。我们姐弟三人,总是在初一早上7点左右抵达舅父的家。时间虽早,舅父已经穿着妥当,在门口祭神了。舅父拜神时全神贯注,心无旁骛,我们到来,他只点个头示意我们进去。
书香世家出身的舅父,有一股读书人的傲气。他南来初期,华小匮缺教师,以他的学历,当教师绰绰有余,他却不屑做海南人说的“先生供”(意即教书匠),要凭真才实学在社会上打拼,结果铩羽而归,只好屈就在一个业缘性团体里当执行秘书。正月初一大清早拜神,恐怕就是他怀才不遇心灵的最大慰藉。
舅父拜神祭祖完毕才满脸笑容过来与我们交谈,互相祝贺。我们谨记母亲的吩咐,开口第一句就是“恭喜发财”。其时的我认为“恭喜发财”俗不可耐,很不愿意说出来,为了不拂逆母亲,只好很勉强跟着二位姐姐说“恭喜发财”。
舅父虽然喜欢我们对他说恭喜发财,与我们谈话时,从来不提做生意发财的事,而是发挥读书人的品格,向我们灌输读书做人的道理。当年对他的话颇不以为然,如今方能体会他恨铁不成钢的良苦用心。
烹饪手法高超的舅母很是好客,一早备好满桌饭菜。鱼翅炖鸡、刺参鲍鱼类名贵菜式之外,还有蒜炒烧肉、韭菜炒鱿鱼、鸡内脏炒黄梨、萝卜丝、茄子、炖肉、白斩鸡等家乡菜。她很热情,总是把大块鸡肉往我们饭碗里加。
海南话的茄子与“比较好”谐音,明知我们不喜欢吃茄子,舅母还是夹几片在我们碗里,说:“一年好过一年!”
舅父未到古稀之年就因意外逝世,距今已近40年。我与舅父不常接近,年屈古稀的我,为什么总是不忘他高大的身影,以及和我们交谈时的严肃认真表情?每逢春节,总会想起年幼时向他拜年,祝贺“恭喜发财”的情景?唯一的解释,应该是与他类似的境遇,以及浓得化不开的亲情,还有对母亲的深切怀念。
(2014.2.3.东方日报《龙门阵·忠言逆耳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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